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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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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人

或許是因為他的楚楚可憐,又或許是因為孟嫒實在迷戀他這張臉,但最終孟嫒沒有與他計較那一張紙上與昏君楚闌何其相似的字跡。

楚闌心中既是慶幸,又是隱隱飽含擔憂,終是戰戰兢兢熬到了新歲前夕。

此前對於新儲君冊封禮,楚宮上下並沒有大肆操辦,只因為元歲將近,元歲之時即是儲君繼位之日。

而楚闌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孟嫒,只聽聞宮侍言說蓬萊殿娘娘在與幾位藩王周旋。

新帝即將入主楚宮,各地藩王蠢蠢欲動,就連洛都別宮的十二、十三王爺都想回京瞧一瞧他們即將成為新帝的十六弟。

前者藩王自然以德帝後嗣,楚闌的兄長豫王為首,新帝即位,他入京親自慶賀也無不可,就算是孟嫒也沒有合適理由婉拒豫王。

而後者洛都別宮的兩位王爺,他們不得返回京城正如當年被逐出楚宮的理由一般,靈臺官趙清衍言諫蓬萊殿娘娘——“二王不祥,惟洛都之所能容其身之隱災。”

趙清衍此言一如從前上書德帝的那般,他與孟嫒說,孟嫒居垂幕之後,輕笑,不以為意。

趙清衍未得孟嫒指令,也不敢擅自做何舉動,他靜默站在殿中等候孟嫒回覆。

可垂幕之後的孟嫒卻輕輕打了一個呵欠,短小輕微的呼氣聲落在趙清衍耳中,是屬於孟嫒異樣的放松柔和。

他垂眸,若有所思。

良久之後,才聽到孟嫒頗有些漫不經心的問他,“卿擅籌謀國運,可不知以卿之慧眼,是否能看出來日大楚的局勢如何?”

當年他對她一而再,再而三地婉嘆天命,如今他在她面前仍舊大言不慚地說著旁人的不善不祥。

孟嫒心中冷笑。

殿下的靈臺官維持卑躬的姿勢許久,才稍展身姿,趙清衍擡頭透過細膩的紗幕,目光落在孟嫒身上,隨後與她說:“大楚天下,全系蓬萊。”

言簡意賅,趙清衍與諸臣並無二異,在大楚被世家貴族和正統掌權者分割的局面下,趙清衍更看好被楚帝室所承認的孟嫒。

趙清衍的看法或許在世人面前更多是一種天意所向,但孟嫒卻不想受他這等奉承。

“卿此言,可是問心無愧?”孟嫒語聲帶笑,意有所指。

趙清衍果然沈默,他猜想孟嫒並非專門是為此事針對他,而是為了多年前的那樁繆事在與他計較前塵。

想到先太子楚渙與孟氏寧寧的那段糾葛,趙清衍擰了擰眉,卻不知該如何與此刻在他面前這位天底下頭等尊貴的女子言說。

最終,趙清衍朝孟嫒拜一拜,道:“世上之事,凡我所悟,皆問心無愧。此生此心,皆為天命,為帝室,為您,再無其它。”

趙清衍說完這些話,不等孟嫒反應,就兀自退出了蓬萊殿。而此前他與孟嫒所說,關於洛都別宮中十二、十三王爺不祥之事,趙清衍相信孟嫒早有決斷,如今新帝登基在即,他相信孟嫒不會再多放兩個人回來擾亂時局。

孟嫒在趙清衍退出蓬萊殿後,落下一聲冷笑,心中回念的是方才趙清衍口口聲聲的“問心無愧”。

多年以前的事情,他以為她真的就耿耿於懷至今?誰願終日沈溺於往事之中,她只不過想要他說一聲錯了,就這麽難嗎?

不等孟嫒為一個趙清衍煩神憂心,就另有人從蓬萊殿外匆匆趕到孟嫒膝前。

-

俞黎雖久未進宮,但卻不會忘記蓬萊殿的位置。

當他滿懷欣喜地走近蓬萊殿之時,卻遠遠瞧見在宮道上靜靜候止的靈臺官趙清衍。

俞黎眉毛一挑,原先泛著星子的眼眸中逐漸凝出冷意。趙清衍卻不覺他的敵意,朝著俞黎反而走近了些許,好似是故意在此等他。

見趙清衍如此,俞黎也不畏敵,大不流星走到趙清衍的身前,與他兩兩相對。

“將軍。”趙清衍行了個虛禮。

俞黎不屑如此作態,揚了揚下巴,也不說話。

趙清衍擡眼看他,問:“不知將軍為何來此?”

俞黎一笑,“這話我便也送給靈臺官,靈臺官為何在此?”

“我與娘娘,為國之大計,因而我在此。”趙清衍回答,頓住,才反問俞黎,“將軍您呢?”

俞黎冷冷看著他,“我為楚立下不世功勞,前些日子剛剛肅清京中將士,為京畿布防籌謀深遠,方才入宮,與娘娘言說我之功勞。”

他這樣驕橫恣意,直言不諱,任誰聽到都是不可思議,認為俞黎定是居功自傲。但趙清衍知他本性如此,難藏鋒芒,尤其是在蓬萊殿娘娘面前,俞黎不躲不避。

趙清衍的神情有異,“但願將軍只為如此,不為其它。”

俞黎對他笑了一下,三分恣情,“你是誰,我是誰,你何德何能欲插手我與娘娘之事。說句實言,你趙清衍是前朝德帝舊臣,帝王疊代更替,你的位置也理應如此。如今能安居靈臺,無非是得幸娘娘薄恩,如何敢在我面前對我橫加指點。”

趙清衍也不生氣,他看著俞黎,想要在他恣肆無忌的外表下看出其餘情愫。

“舊臣如我,君亦是舊臣。”趙清衍冷不丁道。

“我得娘娘愛待,久居靈臺,將軍難道不也是因為前人緣故,才憑空獲取娘娘青眼?若非前人,將軍如何才能一越到此等尊位,甚至有了許多的……非分之想。”

趙清衍沒有明確提出那“前人”的名姓,但俞黎面色卻因他這番話而變得很不好。

俞黎不曾想過他舊年的經歷會有旁人知曉,因此猶若被揭傷疤,陽光拂下,心中的那處傷痛越發泛出癢意。

“你意欲何為?”俞黎冷道。

“我只想勸將軍好自為之,有所為,有所不為。”趙清衍回覆。

看到趙清衍這副站在高處對他說三道四的可笑模樣,俞黎當即反駁,“我如何行事,何須靈臺官指教,靈臺官還是自先保住自己的官位,再來對我言說這些說教之詞。”

這話說完,俞黎就欲側身走過趙清衍進入蓬萊殿。

誰知趙清衍異常糾纏不休,在他身旁語氣頗有些微妙地說道:“將軍此次回京,還沒有見過儲君殿下吧。”

俞黎本不欲搭理趙清衍,只將趙清衍所說當做耳旁風,誰知趙清衍下一句瞬時說道:“此刻儲君殿下正在蓬萊,我勸將軍還是莫要進殿,以免在娘娘面前失態。”

俞黎癡笑一聲,笑趙清衍所言不倫不類。

“我自是最敬重娘娘,我如何會失態?”

趙清衍默了默,在俞黎踏足蓬萊殿前,揚聲道了一句前塵往事,俞黎腳下僵硬,對這蓬萊便再也不能問心無愧地走下去了。

-

不知楚淮近日是何緣故,總愛在她膝前與她說話。許是此前某一日他被殿內毛毯絆了跟頭,無意跌跪在孟嫒身前,就此以後他便常常如此。

見楚淮神情自然,孟嫒就也不指正。

他尋她並無任何事由,只是慣常喜歡入蓬萊與孟嫒相見。楚闌總想著時時將孟嫒放在他的眼前,只因他也明白如今正是緊要時候,唯有跟緊孟嫒,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。

因此入殿不過些許功夫,孟嫒嫌他無所事事,就令楚闌回自己的宮苑,修身養性。

楚闌怎麽會輕易退卻蓬萊殿,他連忙做低了姿態,在孟嫒面前可憐道:“姐姐怎地不願見我?”

“吾何時不願見你?”孟嫒的語氣淡淡的。

楚闌笑著比哭還要醜,“那寧姐姐為何這般著急遣走我?”

孟嫒垂眼,無動於衷,“也罷,你便留下預備見一見你的豫王兄長吧。”

此話一出,楚闌果然神色稍變,以豫王脾性若是見到他,恐怕得當場對他提劍而起,以探他之虛實。

他與孟嫒此時同心,就是不想在元歲來到前另出意外,因此楚闌就算知道孟嫒只是嚇一嚇他,還是遵循孟嫒的意思,退下了。

他踱步離開蓬萊殿,一步三回首。見到孟嫒朝他笑一笑,楚闌方才穩住心神離開此處。

哪料到才走出蓬萊殿,就在宮道之上遇到了仙風道骨的靈臺官趙清衍。

見到趙清衍,楚闌心中不起絲毫波瀾。但覆見從趙清衍身後走出的俞黎,楚闌心底陡然發冷。

他深厭俞黎,不是因為俞黎秉性可惡,而是他是楚渙的舊臣,也是先太子楚渙一黨的叛臣。當初遵循孟嫒的意思放他出京,去戰場,楚闌就是希望俞黎死在戰場上,永不回來。

世上之人慣常善忘,新人來到,便忘記舊人模樣。

見過昏君楚闌,卻沒有見過先太子楚渙的人,瞧見楚淮的這張臉,只能想到他與昏君楚闌相像。

而在舊年裏,俞黎常侍候在先太子楚渙的身側,對楚渙的模樣再熟稔不過。

他見到儲君楚淮,便如孟嫒初見楚淮的時候一樣,腦海中舊年楚渙的模樣款款而出。

俞黎頓時骨血凝滯,他見楚闌面皮容色,除了稍有幼態,再無與楚渙相異的地方了。

他忽然喘不過氣來,覺得他綢繆的許多事情,因為一個與前人相似的儲君殿下而寂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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